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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7章 汉克（第1页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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达利山德罗和里恩回来了。达利少了一根手指和半只耳朵，而里恩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识。
达利从大雪纷飞的山脚下抱着里恩，一步一步登上了这座面积不大的路边客栈。当他推开大门的时候，雪已经覆盖在他的身上积累了厚厚的一层。所有的人大多都停下来顿了片刻，把目光移至他们的身上，但也很快又收回——同样的逃难景象，在这半个月来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。
汉克与克拉拉把他安置到卧房之内。两个人绞尽所有的脑汁，耗尽了所有的医学知识，对他的伤势依然是束手无策。他们两位请了一名曾经是外科医生的住客为他做了检查，但那医生很快就告诉两人他命不久矣。
一颗子弹射入了了他的肋骨之间，而他在挣扎时又把那颗子弹弹出体内。伤口已经化脓溃烂，里恩的嘴唇发黑，大多数时间处于半醒半昏迷的状态，又经常吐出一些没有人能够听懂的话来。
这里没有药物为他治疗，而食物也所剩不多。这里只有一群虎视眈眈的、随时准备在必要时刻一刀扎死别人的流亡者，以及一位时常用飞刀把不听话的客人钉在墙上的老板。住在这儿的人，早就将外面的什么Blitz、救世主、黑手党以及什么生化怪物忘得一干二净，现在他们只是盼望着熬过这个冬季，渴望积雪融化，山路重新开放，渴望没有谋杀、抢劫和战争的时候，大地归于平静。
自从将同伴抱到这家客栈之后，达利山德罗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，他只是用他少了一根手指的左手夹着雪茄，也很少吞云吐雾，但是一直在侧过身子望向远处的皑皑雪山。雪山起伏而绵延，好似白色的波浪，有座山峰高耸直插至连云层都触及不了的地方，像传说中的奥林匹亚神山。每一次，达利山德罗望向远处发呆的时候，汉克也会和他看向同一个方向，揣摩他内心的思想。
汉克知道短期内离开日内瓦已经没有希望了，他曾经打断过达利的思绪，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，而达利只是用高大男人独有的沉厚嗓音说了句：
“两队人马打了起来。有一个手雷扔在了我们的旁边，我挡住了他；有一颗子弹飞了过来，他挡住了我……”
然后又是沉默。
几天之后，达利身上所有的雪茄都已经抽完了，他开始到楼下简陋的大厅中捡客人留下的烟头，也不再望雪山，而是低头盯着他的同伴，这个随他在黑道打拼几十年的兄弟。里恩身材瘦小，达利则体型庞大强壮，像一头牛。两人原来只是大学的校友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加入了渡鸦帮，一路相互扶持着节节攀升。面对着呼吸困难的里恩，达利未曾在表情上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哀恸神色，唯有沉默而已。
里恩的病情迅速恶化，他的头发脱落，牙齿松动，变得更加骨瘦如柴。汉克每上来一次，他就更虚弱一分。终于有一天深夜，达利在汉克进房时候，忽然起身拍了拍汉克的肩膀，对他说：
“你来看着他……”
那一天，汉克目送着他离开并关上房门，又回头望了一眼垂死挣扎的里恩，叹了一口气，刚准备坐下，里恩就仿佛知道他的到来一般缓缓睁开双眼，沙哑地说：
“汉克……我想喝酒……”
汉克被他的突然苏醒惊了一下，随后蹙起眉头，小声说：
“我去喊医生过来。”
“别……汉克，过来，坐下……”里恩勉强抬起他的一根手指。“是我吓到你了吗？”
汉克没有坐下来，而是侧着身子看着他。
“给我倒一杯酒吧，汉克，求求你了……我现在就想喝口酒……”
“没有酒了，萨利斯……就是那个伊朗老板，他再怎么说也不愿意把剩下的酒卖给顾客了。”
“钱……我们有钱……”
“是的，但你我都清楚如今那东西只不过是一堆废纸。”
他咳嗽了起来，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，汉克走过去扶了扶他，把被子给他理了理。
“坐下吧……”
汉克犹豫了一会儿，还是坐下了。
“……你让我想到了我自己……”里恩浑浊的双眼微微眯了眯，既像是对着汉克在说话，又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“二十年前，上一任渡鸦帮的教父在弥留之际赶走了其他人，但他……他唯独留下了我，拉着我……他拉着我到了他的床边，听他回忆自己的一生……
“他是一个70几岁的老头，一辈子都在生死一线的危机之中挣扎着……哦，我那时……我是个毛头小子，什么也不懂，什么也不敢问，坐在他旁边总是一句话也不说，只敢大气不喘地听着他说话……或许他就是因为这个才只把我留下来而把其他人赶走的吧……嗯，医生也禁止他喝酒，可我仍然会偷偷给他倒酒——红酒，西班牙的、葡萄牙的、法国的、英国的、意大利的……什么年代都有，什么品类都有，真是个无拘无束的时候……
“当他缓缓把他的过去倾诉给我的时候，我一直在尝试思考着他的内心。我想看清这个杀人如麻、心狠手辣的黑帮首领灵魂之中，到底存在着什么……我看着他盯着他，听他讲了好多话，捂着他干瘦的手……试图从这一切当中寻找出什么权力、财富的密码，渴望向我这个唯一的老师——或许他是无意的，但他绝对是最真诚的——学习一切可能赐予我的……哦，他在帮派斗争中真是毫不留情……
“你猜我在那个时候看见了什么？从他的灵魂深处，我……我只看到了一位垂垂老矣，病痛缠身的瘦弱老人，一个生命之灯即将熄灭，即将踏进永恒黑暗的可怜家伙——什么钱，什么权，什么战斗，什么敌人盟友，什么永远的利益……我一个都没有找到——唯有孱弱，仅此而已……”
里恩把头轻轻侧了过来，望向那扇达利山德罗曾经守候着的窗户。窗户之外，有充斥四虚的黑暗和由无数颗闪耀的星辰构成的漫漫银河。
“达利是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友和兄弟，当他坐在那儿的时候，我也会猜测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。当他望着那些雪山之时，我也会望向同一个地方……我猜他也许在回忆自己的童年，或者是其他幸福的时光，因为人只有在被最美好的过去所打动的时候，双眼才会流露出那样纯粹的、毫无遮掩的情意……我同他一起回想我所有快乐的时候，譬如我祖父的苹果园，我叔叔在希腊的农场，我妻子为我淘来的沙发和我女儿的书房……哦哦，虽然它们都消逝了，但仍然有好多地方……
“我做了这么多年黑帮中的谋士，不知道平定了多少个紧迫的危机，想出了多少几近天衣无缝的计谋，但从未窥破过人心——除了那一天，除了那个老人临死的时候向我展现了他最原始的渴望，他的渴望也是我的渴望：渴望重新来过，渴望一辈子未曾有过如此多的悔恨，渴望能够成为一名平凡且幸福的人……汉克，所有人……”
他剧烈咳嗽起来。
“汉克……所有的人……无论他是谁，他有过怎样的遭遇，曾经怀有过怎样的思想，当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候，灵魂便会展露无遗……我好想这一辈子不曾沾染过那些恶习，好想一辈子不曾做过这些恶事，好想抛却所有的身外之物……面对死亡，你所有的城府都会变为可悲可笑的无知……那时候你的灵魂将会比这绵绵的雪山和漆黑的夜还要纯粹——你心灵的灰尘将会被清除……”
里恩魏巍颤颤地伸出自己的右手，汉克用双手将其握住。
“我将要死了，我知道……但我有那么多的梦想……我这一生，甚至是几辈子，我总是被悲哀地局限在自己的肉身之中，其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空虚，没有答案……汉克，但是你……但是你……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，可以透过别人的眼眸看尽、看清……看……”
他像垂死的圣徒一样狂热地扭过了身体，张开枯裂的双唇，挤出那些断断续续的文字：
“……汉克……汉克，我思考了多少年，尝试窥破某人的心灵，可是总是失败……可能没有人成功过，咳咳……但在昏迷的时候，我忽然明白了所有的事情。当我触摸死亡之时，我也就触摸到了人类思想的终极……我的灵魂，我的灵魂永远被我的肉体所束缚，但它从未放弃逃脱过。这残破的肉体一定会有一个缺口，一个……一个你能够看见那些被压迫的灵魂的缺口……请你告诉我，当你找到的时候，请你告诉我！”
里恩的身体忽然开始止不住的抽搐起来，他的双眼忽然死死地盯住汉科身后的空处，好像那儿有什么可怖可畏之物一般。
“汉克……汉克！我看见你身后的那个东西了……啊！一团金色……眼！是一只眼睛……他在看着你！也在看着我……啊！我知道了！我知道了！光！”
他从未放松过的额头终于舒展了下来。他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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